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颠覆、回归还是重构?-哪吒形象内涵历史变化考(八千字长文)
2024-09-20 00:42

今年的暑期档,经历多次大片改档,原本被寄予厚望的《银河补习班》又表现不佳,一片颓势之中,一部国产动画《哪吒之魔童降世》却异军突起。先是凭借点映赢得高口碑,正式上映后票房也是一路走高,上映仅5天票房已破十亿,打破了当年《大圣归来》创造的国产动画票房纪录。凭着这个势头,不仅打破《疯狂动物城》十五亿的国内动画票房纪录只是时间问题,跻身票房榜前列,与《流浪地球》等影片比肩也并非全无可能。《哪吒》的大火,也意味着公众心目中“国漫”积弱的形象正在逐步改变,动画作为一种历来被视为“儿童向”的小众类型片,也逐步被大众所接受,这才是令人倍感欣慰的。

不过,影片的高口碑高票房背后,也不乏争议,其中最为激烈的争议,便是围绕哪吒的“形象”与“内涵”变更而展开。本片中的哪吒,烟熏妆、鳄鱼牙、颓废脸,种种辣眼睛的造型让很多从小看着那个“粉面朱唇”的少年小英雄形象长大的观众大呼不能接受。而随着李靖等重要人物内涵的重构,如今的哪吒也不再是当年那个反抗父权压迫,嫉恶如仇的抗争者,这无疑又触动了许多人的底线。一时间,“毁形象”“非哪吒本吒”等负面评价也是纷至沓来。

印象中的哪吒应该是这样的

而不是这样的……

然而,我们印象中那个正义凛然的少年英雄形象,是否真是哪吒的本来面目?神话传说中的哪吒是什么样子,又体现了什么样的精神内核?他真的是一个父权的反抗者吗?新版哪吒形象,代表的是颠覆,是回归,还是重构?在为影片叫好之余,这些问题也是颇值得我们去探究一番的。

说起哪吒这一人物的来源,据说其源自印度佛教神话,随佛教传入中国,并成为中国民间信仰神祗的一员。这些对我们来说其实并不是很重要,因为那个时候的哪吒形象尚未完全定型,也缺乏鲜明个性,只是一尊愤怖威猛的护法神而已。直到明朝神话作品《西游记》和《封神演义》问世,哪吒的形象才变得鲜活立体起来。在《西游记》中,哪吒只是一个衬托孙悟空武力的配角,而在《封神演义》中,哪吒作为兴周灭商的主要人物之一,着墨较多。这一形象也就此真正丰满定型,可以说封神版哪吒是日后所有哪吒形象演绎的最主要蓝本

那么,在《封神》之中,哪吒又是一个什么形象?真的是一些人所声称的“不认礼教,反抗父权”的少年英雄吗?其实,只要我们花点时间翻翻原著,就会发现事实并非如此……

《封神》中对哪吒出道前身世的描述,主要集中在第十二回到十四回中,书中的哪吒,是灵珠子转世,命中注定是姜子牙伐纣的先行官,可以说命定论思想十分严重了。而他出生之时,太乙真人便称其“犯了一千七百杀戒”,而这也确实算得上一语成谶。待哪吒到了七岁,一日嫌天气闷热,就出了陈塘关去东海入海口边的九湾河洗澡,结果搅动法宝混天绫,在东海龙宫引发了一场小规模地震。龙王派巡海夜叉出去查看,结果和哪吒话不投机打了起来,被乾坤圈砸死。龙王又派三太子敖丙前去质问,结果哪吒根本不以为意,只说“他来骂我,我打死了他,也无妨”,还语带不恭,称“连你那老泥鳅都拿出来,把皮也剥了他的”。对此敖丙当然不能忍,两人又大战一场,结果大家也都知道,敖丙惨被剥皮抽筋。这段描写,怎么看都是哪吒不在理。放到现在,就好比是有人在政府机关门前撒泼,门卫出来查看还被骂是畜生,想要纠拿闹事者结果直接被打死,负责人出来查看又被打死。这怎么看都是重大违法乱纪行为,不要说正当防卫了,连防卫过当都不算。而且,敖丙是“行云布雨之正神”,是编制内的人,所以于情于理,龙王得知儿子死后上李靖这里讨要说法,甚至要上天庭告御状并不算过分。而哪吒知道自己闯祸后老爸罩不住,第一反应就是找师父。而太乙这时候不是批评哪吒的过失,而是护犊子。“虽哪吒无知,伤了敖丙,这是天数”还说敖广“以此一小事干渎天庭,真是不谙事体”。翻译成白话文,大概就是“他还小,所以就该放过”“他将来是要成大事的,所以打死你儿子你也就得忍了,你居然还要闹,实在是不知轻重”。这种教育态度,放到今天大概是要被唾沫星子淹死的吧。这还不算,他还赐了哪吒一道隐身符,让他阻止敖广上天庭告状,这就有点现在阻截上访的味道了。敖广一人告状不成,就要去联合四海龙王一同上诉。李靖还在为这事苦恼呢,谁知道哪吒那边又惹下大祸,居然仗着天生神力,私自拉开了陈塘关城楼里供奉的乾坤弓,一箭射死了石矶娘娘座下碧云童子。如果说之前哪吒打死巡海夜叉,还可以怪后者先动手,那这次责任全都是他一个人的没跑了。结果石矶娘娘上门问罪,李靖一打听,好嘛,又是哪吒!说实话,如果我有个这么能惹事的儿子,估计也得大骂“逆子”了,这坑爹程度,简直让李刚他儿子也自愧不如,实在不关封建父权什么事。结果李靖带哪吒去石矶那里认错,哪吒非但不认错,还先下手为强,趁李靖不注意又打死了彩云童子,还要打石矶娘娘。可石矶法力不弱,收了他的乾坤圈混天绫,哪吒没法子,又去找师父。太乙出来和石矶对质,搬出来的还是“哪吒是天命所定,动不得”这套理论,石矶不肯罢休,结果被太乙祭出九龙神火罩活活炼死,莫名其妙就上了封神榜。此事刚了,那边司海龙王已经找上门了,这时候哪吒总算有了点血性,演了一出“剔骨还父,剔肉还母”的大戏,平息了龙王怒火,算是给自己闹出的风波告一段落。

纵观整个事件,哪吒的举动基本没有正当性,其表现就是坑爹坑父母的典型,和如今新闻里那些“电梯里撒尿”“想知道流产什么样就去推孕妇”的熊孩子没有本质不同,活脱脱一个“恶童”。所以说,如今影片中那个魔童哪吒,其实某种意义上是对神话故事的回归,甚至程度上还不及,毕竟没闹出人命来。那么,许多人认定的颠覆又是从何而来?其实只是来自1979年版《哪吒闹海》中塑造的哪吒形象。

当时,基于国内的政治环境和文化改编取向,将哪吒设定成了一个反抗封建礼教的少年英雄形象,这符合那一时代艺术作品的政治正确。但这样一来,原著中哪吒的斑斑“劣迹”就让改编者十分头痛了。没办法,既然哪吒是正义化身,那他的对手自然要背黑锅咯。于是在79版动画里,不是哪吒没事找事去人家门口闹事,而成了适逢天旱地裂,东海龙王身为布雨之神,却滴水不降,这还不算,还命夜叉去海边强抢童男童女。一个活脱脱的“周扒皮”式反动封建地主形象就此跃然而出了。

《哪吒闹海》中的龙王一副典型奸臣之相

既然龙王是反动阶层的代表,那么哪吒出手就自然成了“路见不平,除暴安良”,具有天然的合理性和正义性。之后四海龙王为逼李靖交出哪吒威胁水淹陈塘关,这时他上演的“拔剑自刎”一幕,不仅为还父母养育之恩,也是为全关百姓,如此才显出那么悲壮,那么动人心魄。而李靖面对强权,显得畏畏缩缩,懦弱不堪,是色厉内荏的封建家长的典型。至于石矶,还算幸运,没有出场机会,躲过了一劫。不过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在以后的哪吒故事改编,比如电视动画《哪吒传奇》里,石矶娘娘是妥妥的反派。原著里安心修道的石头精,竟成了祸乱天下,被女娲镇压,还企图霸占龙脉的女魔头。究其原因,只是因为站在了哪吒的对立面,你说石矶冤不冤,惨不惨?

《哪吒传奇》中的石矶娘娘,反派得不能再反了

所以,《封神》原著中的哪吒,其实一开始并不是什么少年英雄,而只是一个到处惹祸的顽劣孩童罢了,甚至当得起“魔童”之名。而我们大多数人印象中那个嫉恶如仇的少年哪吒,其实才是对神话的颠覆和改编。这种改编,与其说是突显了哪吒的人性,不如说是夸大了他的神性,让他成了天生具有反抗精神的圣人。这其实是在当时的政治社会氛围之下,为塑造“阶级反抗者”形象而做出的扭曲,是当时荧幕上一系列“高大全”“伟光正”形象的延续罢了。耐人寻味的是,很多人提及那个时代的样板戏,以及戏里的高大全形象,往往不屑一顾,认为这些形象过于虚假,可同样是这些人,却对哪吒的高大形象大加捍卫,不容其有丝毫改动。这大概只能归因于童年美好印象的“根深蒂固”吧。

对此,也许有人还会说,哪吒的少年英雄形象固然是当年动画片过度美化所致,但他反抗父权的行为却是神话原著中固存的精神内核。包括木心在内的一众大佬都曾为其站台,盛赞其六亲不认反抗到底的义举,甚至推他为中国古往今来文学作品中第一反抗者,比孙悟空还要高出一筹。

然而,哪吒真的如他们所说,体现了对父权的反抗吗?我们还是有必要翻翻原著的。

说哪吒反抗父权的, 主要基于他的两个事迹:一个是他剔骨还父,割肉还母,这在“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封建时代,象征着与封建大家庭的彻底决裂;另一个则是他得了莲花化身后的“弑父”之举。但是,在原著中,这两件事是否就真的充满反抗精神?这是值得怀疑的。

当年这一幕,曾令多少人热泪盈眶?

先说“还骨肉于父母”一节,这在79版动画中可以说拍得非常壮烈了,称得上可歌可泣,当年看哭了包括笔者在内的一代人。但在原著中,这件事就没那么悲壮,只能说是“自己的错自己还”而已,只能说符合了基本的道德要求。而且书中明确指出,这么做是太乙真人给哪吒安排好的,目的是了结和龙王的恩怨。而在神话语境之下,肉身的“死亡”并不是一个终结,只是一种选择,甚至谈不上和家庭决裂。哪吒死后,其实也不消停。他经太乙指点,托梦给母亲殷夫人让他给自己修祠堂,为自己重塑法身。殷夫人去求李靖,结果李靖还在气头上一口回绝。殷夫人回头告诉哪吒,他却不依,还说“你不与我建祠堂,我就吵你个六宅不安”。他老娘没办法,只能背着李靖偷偷给哪吒建了祠堂。此情此景,哪里有什么“和家庭的彻底决裂”、“人格与精神的独立”可言?倒像极了为点零花钱和父母死缠烂打的二世祖、啃老族。也正是因为殷夫人是瞒着李靖做了这些,才牵出了哪吒与父亲李靖的一笔恩怨,也就是“弑父”主题的体现。

说起哪吒弑父,一众文化大佬都不吝赞美之词,这也可以理解,因为这种样本在中国古代文学中实在太稀缺了,以致于一看到哪吒,就迫不及待想将其打造成一个俄狄浦斯王式的悲剧英雄。可问题在于,“弑父”就是反抗父权吗?那杨广弑父,朱友珪弑父,是不是就是反抗父权的楷模呢?答案当然是否定的,他们的弑父之行,只为取而代之,是父权时代下父子相争的轮回显现而已,并不具备反抗的正当性。那么,哪吒具备这种反抗的正当性吗?其实也颇可疑。原著中,哪吒直到剔骨还父,也并不厌恶父亲,这种行为甚至被敖广解读为不连累父母,是孝道体现。直到他死后,殷夫人瞒着李靖给哪吒建祠,结果被李靖发现并一怒之下捣毁了祠堂,打碎了金身,害得哪吒又没有了依托之所,两者才真正反目成仇。这才有了莲花化身后去陈塘关讨要说法,令李靖三败三逃的情节。所以说,哪吒的弑父,与其说是出于反抗精神,还不如说是为了复仇。话说回来,哪吒已经把肉身还了父母,李靖还不依不饶毁他泥塑金身,确实过分了点,所以哪吒的复仇有一定合理性,但这却并非反抗父权的合理性了。否则的话,为什么这一弑父的核心情节,却在最为强调反抗性的79版哪吒中反而被略过不提呢?这恰是哪吒的弑父缺乏反抗正当性的证明。或者说,哪吒在此违背的,并不仅仅是父权制的伦理,而是一种更为普遍的伦理。这才让改编者们对这段黑历史讳莫如深。

说到底,79版的哪吒,也是当时的改编者基于自身所处时代的精神诉求,对神话故事的再演绎而已。既如此,那么如今的编剧者自然也可以通过改编来赋予哪吒新的时代精神,而这种改编,其实在某种程度上还更加接近原著。

如果说79年《哪吒闹海》的主题就是反抗,那么原著中的哪吒故事,其实更多关注的是成长。反抗,只是成长过程中的一个插曲而已。哪吒并不是什么革命者,他终究是要被招安的,所以故事的主旨,其实只是一个浑浑噩噩的鲁莽少年,如何成长为兴周灭商的急先锋,并最终肉身成圣,位列仙班的过程而已。这是一个教化的过程,用现在的话说,就是从“自然人”到“社会人”的规训过程而已。只是用现在的眼光看,这个规训过程实在算不上成功。父子伦常无法束缚住本能的冲动,而社会赋予的“天命”教化反而让其更加肆无忌惮,父子冲突的升级最终一发不可收拾,只能依靠更高一级的权威来强行调解。反映在原著中,就是李靖最后还是靠着燃灯道人给的宝塔才扳回一城,在极为生硬尴尬的气氛中“父子重归于好”。而这种教化手段放到今日显然更加不靠谱,所以《魔童降世》的剧本编写者所面临的要务,其实是为这个故事在延续成长主题的同时,赋予其全新的时代内涵。而这才是本片的真正出彩之处。

本片除了哪吒的形象,还有一个人物形象的改变遭受了众多指责,这个人就是身为哪吒父亲的李靖。79年版的李靖,是一个专横的封建家长形象,对内跋扈,对外软弱,令人不齿。而到了19版中,李靖却摇身一变,成了默默为儿子付出,甚至愿意为其挡劫的慈父形象,这让很多人倍感不适,认为是影片媚俗化商业化的体现,意识形态的退步,甚至是对哪吒故事精神内核的丢失。但他们其实并没有好好想过,当今时代,我们需要构建的是什么样的父子关系?而个体成长的过程中,最需要对抗的,还是否是传统意义上的父权,或者说腐朽的封建统治权威呢?李靖形象的慈父化,固然有一部分是出于市场考量,毕竟如今的家长带着孩子去看电影,可不是想让孩子学会和自己唱对台戏的,现在的熊孩子还不够多吗?以死还恩这种情节,也足以让家长心惊胆战了。但我们也应该想一想,难道不反抗父母,就意味着立意的倒退吗?现在的孩子,他们在成长路上要反抗的对象,主要还是不是自己的父母?从教育的角度看,既然以往那种专横的家长权威已经被证明失败,那为什么还要重复讨伐呢?讲一个用爱与责任来帮助孩子成长的故事,又有什么不好呢?难道跟你的童年记忆不符,就是媚俗,就是焚琴煮鹤?

《哪吒闹海》中的李靖,典型的封建家长嘴脸

相比之下,还是《魔童降世》中的李靖更接地气

当然,李靖形象是不是讨喜,是次要的,关键是很多人认为李靖的慈父化导致了本片反抗对象的缺失。于是影片的主题只能从原先的反抗父权变成了反抗命运,后者实在有些虚无缥缈,流于泛泛。但从深层次来看,这恰恰是影片对时代变化的一种解读。在片中,身为父亲的李靖被慈父化,身为师父的太乙真人被戏谑化,而作为原先哪吒所反抗上层建筑的龙王和龙宫本身也成了被压迫对象,天庭更是从未出现过。这其实代表了传统语境下的有形权威,“天地君亲师”在当代社会的弱化和消解。对此,心理学家和社会学家弗洛姆曾说过,我们所处的社会,是一个有形权威不再,而“匿名化权威”却无处不在的社会。权威的匿名化,意味着不再有一个可以公然反抗的“老大哥”,有的是看不见,摸不着,却又弥散于整个社会的无形压迫,这种匿名权威可以是一种观念、舆论、社会习俗、科学常识,也可以如影片中那样,表现为世人的偏见,群氓的恶意,家族的期许,社会欲对个体塑造的期望……因此,当哪吒在片中喊出“我命由我不由天”时,他所谓的“命”,与其说是中国传统宿命论的体现,不如说是匿名化权威在传统语境中的借体。而为了让这种反抗更为具现化和戏剧化,影片着力打造了“魔丸”和“灵珠”这一对矛盾体的存在,在某种程度上完成了对原著的超越。

在本作中,哪吒最大的改变不仅在外形,而在于其不再是单纯的“灵珠子转世”,而成了“天生魔丸”,是注定要被天雷消灭的存在。这是对原作的颠覆吗?通过上面的分析,我们也看出并非如此。原著中的哪吒,虽然顶着灵珠子的名头,但表现却更像个小魔头。而本作中的哪吒,虽然号称“魔童”,但他的魔性其实是有所弱化的,虽然常常搞破坏,但这更多是由于对自身神力缺乏控制,虽然作弄陈塘关的百姓,但更多是一种恶作剧式的体现,是对自身不被接受的自暴自弃式报复,他的内心还是希望得到他人认同的。这是编剧者的取巧之处,毕竟如果是原著中那个骄横跋扈的哪吒,估计很少有人自我代入。而这种代入感的建立,是哪吒人物塑造的关键,因为他代表的不仅是一个遥远的神话人物,而是我们每个人的心灵象征。“生而为魔”的又岂是哪吒?弗洛伊德早就说过,刚出生的孩子并不是什么天使,而是以自我满足为第一位的自私“恶童”。弗氏把人格结构分为本我、自我和超我三个层次。其中“本我”代表人的原始冲动和欲望,以自我满足为目标;“超我”代表社会道德与权威的内化,规训人的行为;而“自我”居于两者之间,将本能冲动和道德制约根据现实进行调和。儿童的超我尚未完全成型,因此无疑是自我满足型的“本我人格”的代表。这也是每个人成长过程中的必经阶段。所以某种意义上,我们生来也都是“魔童”。在社会化的过程中,这个本我人格也如哪吒一样,会经历各种挫折,经历世人的误解与白眼,这是观众对这一人物认同建立的心理基础。

有了体现本我型人格的哪吒,那是否还应该有一个“超我型人格”的对立呢?片中确实塑造了这样一个角色,那就是龙王三太子敖丙。原著中的敖丙,不过是一个走过场的角色,是为剧情而存在的。而在本片中,敖丙被赋予了灵珠,也就被赋予了全新的定义,霎时间鲜活起来。如果说哪吒是一个本我过剩的坏孩子,那敖丙就是超我强大的好孩子,他背负着全体龙族的期望,背负着成神得道,出人头地的宿命;他练功刻苦,自我要求极高,且行事往往出于道德。最直观的表现,就是哪吒的天赋是火,代表本能的冲动与破坏,而敖丙的天赋是水和冰,代表理性和冷静的思考。这两人看似对立,实则是一体两面,是自我这枚硬币的正反两面。片中对这一点有太多提示,从灵珠魔丸本为混元一体的设定,到两人同样面临世人成见的事实,均指向这一点。

海报设计也很能说明问题

健康的人格中,本我和超我应该是彼此调和的,表现在影片中,就是哪吒和敖丙一见投缘的友情。但两者却必然走向冲突,因为敖丙被告知,他要真正成神,就要抹杀哪吒这个存在。正如现代人以为人的社会化,就是用超我来抹杀本我一样。在影片的高潮部分,也就是哪吒寿宴的场景中,这种冲突和矛盾得以戏剧化地呈现。片中的哪吒虽然更多体现本能冲动,但他内心深处,也一样渴望世人的认同和接受,但是世人的提防和冷漠让他以为自己的期许只是幻想,成长挫折所造成的不满和愤懑便促成了一次暴走。在最初的暴走中,超我型人格的敖丙试图压制本我,做一个符合社会期望的英雄。但他最终发现这一目标难以达成,因为他所内化的权威太多了,以致于彼此矛盾,无法统一,而且,他和本我型人格一样需要面对世人的偏见。他无法既做救世的英雄,又满足家族的期望。有形无形的权威全都压在他身上,最终导致了超我人格也陷入暴走,企图将本我连同与其相关的所有事物都一并埋葬。但是这种极端的做法其实是一种自我毁灭,因为本我并不是单纯的恶,它也是生命的原始冲动和动力所在。

陈塘关的毁灭也寓意着整体人格的毁灭和崩溃

危急时刻,是父母的爱与亲情唤醒了哪吒的自我,让他实现了真正的成长,并将失控的超我重新拉回正轨。这其实也是本片所要宣扬的:个体的成长助力并不来自刻板的外界权威,而是来自人与人之间发自内心的爱与关怀。唯有如此,才能让濒临破碎的人格重新归一。也许流于俗套,但却是一个普世的主题。

对峙的巅峰,也是和解的开始

随后,两人冰释前嫌,共抗天劫。有人觉得这一幕太突兀,为什么敖丙要帮助自己的敌人?其实是他自己没看懂,这时的哪吒和敖丙已经明白,所谓的敌对关系,也不过是世人的塑造,也是他们要共同对抗的命运之一部。而他们本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互为一体的存在。也只有本我和超我与自我重归一体,人的社会化才算真正完成。全片最后,陈塘关民众的叩拜,其实正是对这种社会化的初步认同。

当然,出于续集考虑,影片在这里还卖了个关子,失去肉身的哪吒和敖丙到底何去何从,尚未可知。但是,正如我们的分析早已指出的那样,唯有两者的真正融合,才标志着真正的社会化,也唯有如此,哪吒才会真正成长为那个传说中英姿飒爽,所向披靡的少年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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