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 读
不同阶段的网络流行语呈现出多元的语言特征与功能趋向,反映出阶段性的社会变化、转型中的社会矛盾和多元的国民心态。
互联网落户与BBS普及:
网络流行语发展的萌芽期
(1994年—2002年)
当互联网出现时,大多数人没有想到整体社会与个人生活都将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这种变化可以用“第三次浪潮”来形容。互联网落户带动着媒体生态环境的改变,“新媒体”“共有媒体”成为人们关注的焦点。典型的共有媒体包括电子邮件列表、讨论组、聊天等,Usenet新闻组、论坛等都是讨论组的常见形式。[1]BBS参与者在长期互动中发展出适合网络平台的新型互动模式,口语化文学的运用、语气词与表情符号的沟通、称呼的使用与角色的转变都在一定程度上促进了网络流行语的诞生。例如,当时BBS经常出现“斑竹”“马甲”“灌水”等网络流行词。“斑竹”是版主的汉字谐音,即一版之主的意思;“马甲”生动形象地表现出网民想要自我掩饰的心态,换一个ID出现在论坛中,如同穿上一件修饰的马甲,有乱人耳目之感。
对于我国早期的互联网用户来说,BBS既是寻求帮助与获取信息的渠道,也是放松娱乐与自由表达的重要场所。我国台湾地区的BBS起步较早,发展形成了风靡各个高校的网络文化。1998年,台湾成功大学水利系的学生蔡智恒开始在BBS上写作《第一次的亲密接触》,这一富有里程碑意义的网络作品在之后的转载与讨论中日益火爆,成为我国BBS的热点话题。蔡智恒在讲述恋情故事的同时,十分熟练地运用网络语言来描述男女主人公之间的互动过程,即巧妙地运用计算机既有的文字、符号系统,构建出许多富有感情意义与形象生动的身体情态语言。例如由键盘符号“:”与“)”组合而成的“:)”表示一张笑脸,“:p”表示吐舌头顽皮地笑,此类由标点符号与字母组合而成的表情不仅能快速地传情达意,而且富有幽默动人的效果。小说中的一些新奇词语,如“恐龙”“见光死”,以一种比喻派生的方式为现代汉语中的既有词语赋予新的含义,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成为当时标志性的网络流行语。[2]在1998年,三大门户网站的集体亮相将中国互联网带入“内容为王”的时代,门户网站与相关通信软件的开发迎合了互联网商业化的时代潮流。但这一阶段的网络流行语大多没有受到互联网大环境的影响,香港电影《大话西游》的台词“I服了You!”“秀逗”等词语因构造新奇独特而受到欢迎,港台剧与网络游戏也促使一些词语成为网络流行语。
1994年至2002年是网络流行语发展的萌芽期。互联网落户创造出许多“第一次”的奇迹,为人们的生活打开了一扇窗,以方便了解外面的世界。BBS与网络论坛为网络流行语的诞生与演变提供最初的物质基础与文化环境,尽管该阶段的网络流行语数量较少,类型单一,但其所经历的“从无到有”的过程已经令人惊叹。这一阶段的网络流行语大多是由标点符号、英文字符、方言词语组合而成,它们依托于BBS等平台的技术特性与计算机既有的文字系统而诞生,依靠网民富有创意的造字能力、模仿能力、使用语言的省力原则流传开来,网络小说、网络游戏、电影、电视节目也是网络流行语的主要源头。随着技术与社会变迁,网络流行语在后来的发展过程中日益增多,但我们不得不承认,1994年至2002年是网络流行语必不可少的开端,在整个网络语言乃至网络亚文化的发展历程中发挥着重要作用。
网络维权与平民狂欢:
网络流行语发展的上升期
(2003年—2007年)
2003年,非典型性肺炎快速蔓延,给当时的国民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心理阴影与集体记忆。“非典型××”式网络流行语在民众交流中逐渐扩散,用来形容与传统认知不相符的事情的发生,反映出人们抗击疾病的乐观心态,以及解构严肃社会事件的泛娱乐化倾向。[3]尽管突发事件造成了社会的部分混乱,但政府的有效治理与网络的自由表达空间帮助人们缓解了焦虑与不安,一些崭新的互联网平台在挑战与机遇中诞生。作为一个新型交流平台,博客注重记录日志、开放交流与共享知识的理念吸引民众前来“参与”与“围观”。自2003年起,许多热点事件引发网民的“众声喧哗”与“维权运动”,他们充分利用博客发表看法与观点,引起主流媒体与相关政府部门的重视。2003年曾被命名为“网络舆论年”或“网络维权元年”,自此产生的网络流行语不再游离于社会现实之外,而是与社会生活密切相关,反映出网民积极参与社会事件的强烈意识。以“孙志刚事件”为例,其引发广大网民的发帖、发文,由此掀起了巨大的舆论风暴,政府顺应民意出台了新的管理办法,该事件才算告一段落,而“孙志刚”这个词汇在网络传播中逐渐演变为标志性的网络流行语,象征着网络舆论改变社会制度的新兴力量正在崛起。同样引发网络舆论的还有重庆杨家坪拆迁事件、食品安全事件等,这些事件造就了“钉子户”“纸包子”“苏丹红”等流行语,反映出消费者逐渐觉醒的维权意识以及对虚假产品的深恶痛绝。
进入2003年之后的网民更加熟知网络平台的运作模式,更加能够接受网络新世界的多元文化,伴随着国家经济、政治体制改革的进一步深入,开放性的社会文化现象逐渐出现。博客等平台所产生的影响不仅停留在网络维权层面,娱乐产业成名机制也遭遇一些变化与革新。以“芙蓉姐姐”“小胖”为代表的人物引发了网络狂欢与审丑的文化态势,湖南卫视的《超级女声》顺应了互联网时代的平等化浪潮,“超女”“海选”等流行词被人们反复提及,成为茶余饭后的话题。尽管互联网平台发挥出舆论力量,但对于多数国民来说,电影、电视等传统媒体仍具有强大的影响力。影视作品中的台词“做人要厚道”“××很生气,后果很严重”等,凭借幽默的语言风格演变为人们互相调侃的网络流行语。
回顾2003年至2007年,该阶段的网络流行语呈现出多元、上升的发展趋势,其内容大多与公共事件、公共生活密切相关,博客等媒体促进人们持续关注社会事件,积极参与维权运动,网络语言因而体现出维权意识与权力抗争精神。以博客为代表的平台赋予民众充分的表达权,多元文化以意想不到的方式在开放、平等、民主的场域中形成,“芙蓉姐姐”“小胖”等平民百姓竟能凭借鲜明的个人特质成为万众瞩目的大明星。这一阶段的网络流行语是在互联网时代的平等化浪潮中诞生的,“草根化”“平民化”是其主要特征。此外,台词与广告语成为网言网语的来源,人们模仿与改造影视作品语言,由此形成的特殊文化景观象征着社会已经进入改革发展的新阶段。
网络问政与在线娱乐:
网络流行语发展的高涨期
(2008年—2013年)
2008年,我国互联网普及率以22.6%的比例首次超过21.9%的全球平均水平,互联网由“广度”向“深度”发展,大量网民经常在赛博空间中针砭时弊、出谋献策。基于互联网的发展态势以及网民参与公共生活的强烈愿望,一些政府官员开始尝试与网民进行面对面的交流,在民主平等的氛围中开启“网络问政”的新局面。博客等平台给予普通民众更多机会去交流观点,2009年以新浪微博为代表的微博类平台涌现出来,进一步促进了多方互动,能够在短时间内动员大量民众共同关注某一公共事件与新闻动态。例如,2011年甬温线浙江温州境内发生动车组列车追尾事故,铁道部新闻发言人王勇平在新闻发布会上说出“至于你信不信,我反正信了”的话语,人们纷纷模仿该话语以表达对事故的质疑态度。
一些公权失范与权力贪腐事件同样引发广泛议论,在公私边界日益模糊的互联网平台,个人隐私与公共权威遭受到前所未有的挑战。2012年,陕西省安全生产监督管理局原局长杨达才在延安特大车祸事故现场,因面含微笑被人拍照上网,并被指出拥有多块名表,“表哥”这一网络流行词迅速“走红”,标志着民众抵制权力贪腐的巨大胜利。这类源于社会公共事件的网络流行语还包括“躲猫猫”“开胸验肺”等,象征着网民抵制公权失范,维护社会公平正义的“潮流风尚”,在此期间,网络流行语的社会监督功能在不断发展完善。
技术的演进促使手机与互联网之间的关系日益密切,移动设备的受欢迎程度逐渐提升,微信、豆瓣网、校内网等具有服务属性的社交网络平台被开发出来,迎来网络娱乐的新时代。“春哥教”“寂寞党”“贾君鹏”等网络娱乐现象推进了草根性网络流行语的扩散。该阶段的网络流行语还呈现出生活化与游戏化特征,以“宅男”“白富美”为代表的网言网语形象地概括出某一群体的特征;而以“不明觉厉”“累觉不爱”为代表的网络语言带有自我消遣的意味,缩略式表达所产生的词语陌生化效果增强了词语的新鲜感与生命力;以“咆哮体”“甄嬛体”为代表的网络流行语体发展成抒情表意的常见语言方式,人们以相对固定的语篇模式来形容某件事或某个人,或进行自我表达。
2008年至2013年是网络流行语发展的高涨期,该阶段的网络流行语大多与公共事件有关,积极表达出民众对相关政府部门的不满情绪,以及抵制公权失范、抨击官员腐败的权力抗争精神。这些网络流行语不仅在语言上拥有破坏与创新之处,而且可以被看作民间对社会改革的进一步要求,以及另类的情绪宣泄与思想表达。[4]但在2012年后,公共事件类的网络流行语逐渐减少,休闲娱乐类的语句日益增多。网络流行语所关注的焦点从公共问题和政治领域转向日常休闲娱乐领域,其反映的社会心态从负能量转向正能量,从政治嘲讽转向生活调侃,其发挥的功能从单一的表情达意发展成社会监督、消遣娱乐等,推动着网络民主的发展与网络亚文化的兴盛。[5]
互联网思维与泛娱乐化倾向:
网络流行语发展的成熟期
(2014年至今)
在这一时期,作为世界上最大的互联网公司之一,阿里巴巴显示出强劲的成长势头和开掘中国电商市场的巨大潜力,通过支持商家产品服务与民众就业,尝试推动着商业运转体系的变革与中国经济的转型升级,逐渐建立起互联网时代富有中国特色的新经济体。互联网带来的改变与转型同样体现在社会文化与思维方面,近年来大力倡导“互联网思维”“互联网+”等概念。互联网思维注重开放、共享、服务、互赢、创新等互联网精神的传承,“互联网+”倒逼传统销售业、金融业、医疗业等行业纷纷加入数字化浪潮,利用互联网不断提升自身的服务质量。
2016年,短视频与网络直播平台以意想不到的速度扩散影响,公众人物与平民百姓纷纷参与网络直播。一些主播在特定情境中口出金句,引发网友们的点赞、打赏与议论,推动新一批网络流行语诞生。例如,广西南宁一男子边录视频边感慨“难受,想哭”,由于方言的影响,“难受,想哭”被说成“蓝瘦,香菇”,这种另类的表达方式激发模仿行为,加快了网络流行语的传播。从整体上看,网络直播的重要意义体现在以下两个方面,即网络直播为网络语言的衍生提供场域,丰富多彩的直播内容为国民的业余生活增添色彩;在现实生活中缺乏资源的普通民众能够通过直播赢得金钱、名声、尊严等物质与精神层面的东西,促进直播娱乐产业的快速发展。长相漂亮的年轻女主播被粉丝们亲昵地称呼为“小姐姐”,眉清目秀的年轻男生被定义为“小鲜肉”,网红们使出浑身解数生动地演绎“土味情话”。“扎心了,老铁”“家里有矿”等富有地方特色的语句成为许多东北主播的口头禅,流行于各大网络平台,逐渐成为备受欢迎的网络流行语与网络文化现象。
在网络直播平台刚兴起的时候,与之相配套的管理规则并没有那么完善。直播中的话语表达相对而言不会受到太多的管理与限制,许多看似“不太健康”的内容也能顺利地发布在网络空间。于是,我们看到一些网络流行语包含低俗语言,构成了网络文化的特殊组成部分。基于网络直播野蛮生长的态势,国家相关部门逐渐加强对互联网内容的管理,其目的在于营造健康文明的网络环境。那些带有脏话意味的网络流行语逐渐失去了生存的条件,其他相对文明的网言网语在合理的范围内逐渐被大众接受和使用,影响着一代人的语言习惯与言语方式。
2014年至今,网络流行语发展逐步走向成熟,该阶段的网络流行语数量巨大,类型众多,在形式上摆脱了单一、稚嫩的符号形态,它们由于各种原因诞生并流行,却又以相对于以往较快的速度没落,从而形成“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语言态势。该阶段的网络流行语在内容上较少涉及社会公共生活、公共事件等严肃话题,较多关注与日常生活相关的文化领域,其泛娱乐化倾向十分严重。这种泛娱乐化倾向主要表现为网民利用多样的网络语言解构严肃社会事件的惯习,以及基于网络直播“无聊经济”进行自我消遣与在线恶搞的行为方式,在一定程度上折射出复杂的社会现状与后现代意识逐渐觉醒的发展趋势。
结 语
网络流行语在不同阶段经历了不同社会力量的塑造,呈现出迥然不同的语言特征,折射出阶段性的社会变化、转型中的社会矛盾和多元的国民心态。词语意义的复杂变化可以在社会秩序结构及其历史变迁中找到根源,词义的复杂性呈现的是文化与社会的问题。互联网落户中国不仅代表着某种技术的移植与进步,而且推动着BBS、博客等媒体去表达民意,塑造了网络流行语等语言去传递民声。本文之所以探究网络流行语,是因为这一特殊语言的发展变化是青年群体与国家治理、主流社会和市场力量之间互动关系的缩影,透露出中国现实社会的内在逻辑与脉络变迁,是研究中国社会与文化的重要观察点。
【本文为江苏省社会科学基金项目“新时代江苏主流媒体话语体系创新研究”(编号:20XWC001)阶段性成果】
参考文献:
[1]胡泳.众声喧哗:网络时代的个人表达与公共讨论[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90-113.
[2]于鹏亮.中国网络流行语二十年流变史研究[D].上海:上海交通大学,2014:38-42.
[3]郭万盛.奔腾年代:互联网与中国(1995—2018)[M].北京:中信出版社,2018:166-174.
[4]王国华.网络舆情热点事件案例汇编(2007-2011年)[M].武汉:华中科技大学出版社,2017:39.
[5]王佳鹏.从政治嘲讽到生活调侃——从近十年网络流行语看中国青年社会心态变迁[J].中国青年研究,2019(02):80-86+79.
(作者为南京财经大学新闻学院讲师) 【文章刊于《青年记者》2022年第1期】
转载于:青年记者丨作者:张萌
特别声明:本文仅代表作者个人观点
责编: 李倩宇 | 审核:佘晓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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